突然撤销全华南最好的 MBA 项目？中山大学这一决定令人不解

  中山大学正在酝酿一场小型“风暴”。风暴中心，是这所华南第一学府的顶尖院系“岭南学院”。

  （一）

  4 月 27 日，一封给中山大学校领导的公开信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这封言辞恳切的信里写到：“不知中山大学突然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的决策依据是什么？教师说，校领导通知学院领导，告知学校已作出的决定。” 写信人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的前院长舒元教授，他所说的，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管理类学科即将被撤销一事。如果这个说法成真，那么未来的中山大学岭南学院，从本科到研究生教育都将只剩下经济类学科，其已建设多年的MBA、EMBA 项目也将停止招生。而根据坊间看法，岭南学院的管理学科及 MBA、EMBA 项目目前是华南最佳。因此，在社交媒体上，这封信引发了普遍的震惊和不解。

  在这个多事之秋的五月，一所大学的学科废立仿佛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在高校圈却引爆了多所大学的共鸣。就在同一时间，中国人民大学汉青经济与金融高级研究院也被传将解散， 汉青同学会公众号刊载的校友公开信里，也表达了同样的情绪：“我们深感震惊、不解、遗憾、迷茫和痛心”。建立、发展、重组，这种打碎又组合的状态，是中国大学在学科建设中探索中的常态。但撤销一个热门学科的程序和合理性逻辑，却很少被人提及。

  “学校如果要支持学科发展，那一定要支持最好的项目。没有说是最好的项目不做，去做其他的项目。所以我都不理解他们是什么逻辑。”4 月 24 日，岭南学院 MBA 一年一度的春茗会上，舒元的一席讲话就表达了这种疑惑。这场特殊的春茗会让在场的岭南学院校友情绪复杂。在此之前，岭南学院 MBA 和 EMBA 将被撤销的消息还只是“传言”，在这次春茗会上则得到了证实。有学生在社交媒体上形容当时的感受：“我的精神家园从此就没有了。”随后，岭南学院EMBA 校友会、MBA 校友会、在读生联合组织分别发表公开信，表示对校方这一决定的不解，并呼吁学校在院系调整时尊重学科发展本身规律，不要以简单的行政命令替代学科建设规律。

  比公众更震惊的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的校友和师生，他们的一大疑问来自该决定的程序是否合理。“（这样的）重大决策，没有学院教授参与这方面的调研工作，没有看到学校的调研报告，没有看到国际国内学科配置和发展的对比利弊分析。”调整以决定的形式被直接告知， 并未给出任何理由。一旦学科裁撤，岭南学院现有的师生都将受到巨大冲击：管理学科的教师面临去留问题，在校学生则面临后续学业如何继续的问题。但据师生们表示，学校作出这一决定之前，他们并未收到任何事前沟通和问询，一切都显得非常突然。“没有人问过我们的意见。”而根据一些中大校友展示的《中山大学章程》相关规定，对于这种关系到切身利益的重大事项，教职工本应拥有知情权。在读生则在公开信中发出他们的疑问：“我们的学业、国际交流、师资是否都将毁于一旦，我们是否无法顺利完成学业？”

  学科的撤销并非罕见。2020 年，从教育部公布的年度普通高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看， 共有 235 高校撤销了 518 个专业点，涉及 187 个专业。这些学科的撤销，要么是因为师资不够、生源不足或就业情况差强人意。还有一些学校的学科调整是出于战略考虑，2020 年，湖南大学和重庆大学各自撤销了 10 个专业，业内猜测，这与两所大学缺少 A+学科有关，在学科建设上“是高原却无高峰”。撤销 10 个专业，应该是集中资源建设“一流学科”的举措。

  但中大岭南的管理学科和 MBA、EMBA 项目似乎并不存在这种情况。根据公开信息统计， 2016 年至 2020 年期间，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获得国家社科重大课题 10 项，以第一作者发表中文一A 期刊论文 52 篇，这些数据都位列中山大学文科院系之首。此外，岭南学院的经济学和商学都进入了ESI 全球前 1%。在首届泰晤士高等教育中国学科评级中，岭南学院管理科学与工程、工商管理均获得 A+，应用经济学评级为 A。2020 年，岭南学院的 MBA 项目还再次获得了AMBA、EQUIS 及AACSB 三大国际认证。

  综合来看，岭南学院的管理学科和经济类学科实现了交融发展。这符合国际学科建设的战略需求，也与国际上商学院惯用的学科设置保持一致。2020 年 9 月，高层领导在科学家座谈会上指出，要“以学科交叉融合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区别于重庆大学与湖南大学的集中精力建设A+学科，在中山大学，一个看上去最好的学科却要被撤销，这种“除强扶弱”的做法似乎并不符合高校学科建设的逻辑，也是让该校教师团队和学生们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方。

  有消息人士猜测，现在的中山大学管理层一直对岭南学院和管理学院均设有MBA 项目不太认可，认为这分散了学校有限的建设资源。但根据岭南学院前院长舒元的演讲内容，这个疑 问在岭南学院建设之初就有人提出过，并在岭南学院 MBA 的实际建设中得到了解答。“2001 年，教育部 MBA 教学质量评估专家一进到中山大学，就觉得你们不对，怎么两个学院做 MBA， 是不是把资源分散了？但是最后发现，岭南学院通过校友的支持，通过和 MIT 合作，把国 际上的办学经验都学过来，使我们加快发展。最后，专家给了我们最高的评分。我们中山大 学在当年第二批 28 个院校评估当中，评了一个全国第一。”岭南学院的学科评级和排名也证实了这一点。查阅相关资料发现，除了中山大学，还有近 10 所大学拥有两个以上的 MBA 学 院，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和广东，包括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上海交大等知名高校。

  当然，不排除中山大学有更大的野心，即：将管理科学和经济学科彻底分家，管理学院仅设置管理学科，岭南学院成为专门的经济学院，两大学院齐头并进发展，建设成为两座“高峰”。行政命令是否能代替学科本身建设规律？公开资料显示，中山大学管理学院设置了工商管理、会计学、旅游酒店管理、市场学、财务与投资、管理科学等专业，岭南学院则有经济学、金融学和商务管理（物流供应链、管理科学）等专业。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中山大学管理学院是纯粹的管理类学院，取消岭南学院的管理类学科，对管理学院的学科增设、实力建设并无影响，但对岭南学院来说却是元气大伤，从此将成为纯粹的经济理论研究学院。综合来看， 这种学科调整并没有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此外，管理学院与岭南学院的办学模式和校友资源差异较大，早期管理学院MBA 项目以中文为主，校友集中在国企和民企。岭南学院则主要依托于全球校友和国际院校合作，校友主要以外企为主。两大院系均拥有各自的办学理念、忠实拥簇和品牌积淀。即使两大学院分拆、合并，行政命令似乎也并不能解决资源整合问题。更耐人寻味的是，如果基于学科战略调整的目的撤销岭南学院发展良好的管理学科，但中山大学其他学院的经济和金融学科似乎却没有裁撤合并的迹象。因此，这一次调整后，中山大学的经济和管理学科未来发展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二）

  另一方面，中山大学的关注者们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忧。

  在学科调整的消息传出后，一篇《中山大学 MBA 一炮双响，考生请注意》的文章出现在网络上，未来三年内不建议考生报考中大 MBA 项目。“岭南学院 MBA 项目撤销后，导致中大整体招生名额减少。”而“管理学院外迁到郊区，将导致优秀师资的流失。”同时，“岭院 MBA 项目取消后，管理学院和岭院的 MBA 项目需要重新整合，在过渡期势必会带来教学冲击和管理混乱。”这印证了外界对中山大学此次学科调整的共同担忧。

  而一旦师资受到影响，中山大学的本科教育也将受到冲击。

  此前，岭南学院经济和管理本科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在近 8 年来一直高居中大各专业榜首，吸收了华南地区最顶尖的本科生源，从其 2018 届本科生就业、升学情况可见一斑。当年毕业生人数 320 人，继续攻读硕博士学位占 52%，就业 40%，其他(创业、考研等)8%。其中，有 104 人出国出境深造，去全球排名前 100 大学的占 95%，国内升学 65 人，去中大、北大、清华、复旦、人大的占比 94%。一旦这次院系调整的消息坐实，中山大学对华南地区顶尖本科生源的影响力将会下降。据相关传闻，学科调整的消息出来后，岭南学院的教师陆续收到了全国各地院校递出的橄榄枝，这对于岭南学院乃至中山大学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是在 2019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的背景下， 中山大学“面向国际学术前沿、面向国家重大战略、面向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研究能力和发展将受到影响。

  作为一种正规的学位教育，MBA 大约于 1908 年诞生于美国哈佛大学，以满足美国企业所有权和经营权的明显分离所产生的对企业管理人员迅速膨胀的要求，其发展与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程度同步。在中国，MBA 学科的建立与发展也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息息相关。在试办之初，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就在《关于设置和试办工商管理硕士学位的几点意见》中指出，“工商管理硕士是务实型的管理人才……可以招收有各种专业背景并有实践经验的大学毕业生，便于培养综合全面的复合型人才。”朱镕基在 1994 年祝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成立十周年的贺信里写道：“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需要一大批掌握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熟悉其运行规则，而又了解中国企业实情的经济管理人才。”尤其是中国加入WTO 后，中国需要一批能与国际接轨与对话的职业经理人和企业家阶层，这“事关民族振兴和国家昌盛”。

  广东作为中国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的先行者，拥有一大批充满活力的企业。在中国企业联合会、中国企业家协会发布的“2020 中国企业 500 强榜单”中，除北京外，按省份计算，广东入围 57 家，在全部省份中排名第一。在 2020 年全国各省 GDP 排名中，广东以 110760.94 亿元的 GDP 总量继续坐稳全国 GDP 第一大省的宝座，同比增长 2.3%。这是从 1989 年开始， 广东连续 32 年位居全国第一。

  发达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成果背后，是蓬勃发展的企业集聚。这些企业吸引了大量的经管类人才，为这些人才提供更规范的商科教育，是中山大学这所华南第一学府建立商科的契机之一。1996 年，中山大学管理学院 MBA 项目成立，1998 年，中山大学岭南学院 MBA 项目建立。借助粤港澳大湾区丰富的企业管理和经济实践，中山大学的管理和经济类学科迎来了最好的田野环境。自建立以来，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的 MBA、EMBA 项目，为大湾区企业输送了大量商业人才，其中不少任职于华为、腾讯、美的、碧桂园等本土世界五百强企业。另一项数据显示，岭南学院历年来培养的 MBA、EMBA 学生，在深圳的人数超过 1000 人， 是本土院校MBA 在深圳校友规模最大的项目。

  但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风口上，却迎来了中山大学的主动退守。在知乎，“如何看待中大校领导决定撤销岭南学院的管理学科和 MBA、EMBA 项目”的话题引起了热烈讨论，有人形容这种退守，是“学校对商科教育的轻视。”这显然与大湾区建设的宏观需求不符。在中山大学退守的同时，却是其他大学的积极进取。

  2001 年 1 月，北京大学与深圳市人民政府签署《合作创办北京大学深圳校区协议书》，共同创办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此外，上海交通大学、清华大学、厦门大、华中科技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南京大学，均在深圳设有研究生院，直接吸收优秀的经管类人才。此次调整过后，中山大学MBA 项目将在粤港澳大湾区的经管人才建设中出现重大失守，对于中山大学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三）

  对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科学调整持异议的，还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是岭南学院的全球校友和爱国企业家。

  1988 年，经中山大学领导提议、国家教委批准，中山大学岭南（大学）学院正式成立。它的前身，是 1888 年创立的格致书院，后在 1926 年改为岭南大学，1952 年全国院系调整中，岭南大学有关科系分别并入中山大学和其他高等院校。中山大学南校园目前所在的康乐园，就是原岭南大学旧址。

  这使得中山大学继承了原岭南大学在全球的校友资源，其中，最著名的校友莫过于爱国企业家、香港美心集团创办人伍沾德。这也让中山大学在大湾区拥有了其他高校无法比拟的情感优势，时至今日，在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每年的新招学生中，都有来自香港和澳门的学子。

  这些校友对中山大学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从岭南学院董事会对中山大学的捐赠可以看出。20 多年间，董事会一共捐了 2 亿多元，建起了 11 座建筑，包括黄传经堂、林护堂、黄铭衍堂、岭南堂、伍舜德图书馆、伍沾德堂、教授住宅大楼、蒙恩楼、李蕙荃楼、邝锡坤许美娟伉俪楼、叶葆定堂及岭南 MBA 中心等。疫情期间，这个遍布全球的校友网络，也为中山大学各附属医院的抗疫奔走尽力。相关新闻显示，包括洛杉矶、香港、澳门校友会在内的岭南学院各校友会，累计为中山大学中山大学附属第一、第二、第三、第五、第六医院等各附属医院及时捐赠了各类医疗物资约 16 万件（个），各类物资和资金合计约人民币 350 万元。“30 多位岭南学院董事会和各校友会相关负责人组成的支援团队从年初三开始的 20 多天，每天都为国内外物资采购与各附属医院的领导和采购负责人在微信群反复沟通至深夜。”

  在他们看来，岭南学院经过了数次调整，目前基本进入稳定期。而撤销岭南学院的管理学科，无疑将使得岭南学院需要重新自我定位，再度进入创业期，这对于中山大学的品牌、校友与中山大学的情感链接来说，都是一种伤害。“我们仍然相信学校领导会综合考量，有智慧、有能力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一位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的校友表示。

  一个承载着科学、情感、理性与历史的决定，正在考验着中山大学管理层。